2009年10月7日,王涛出现在广州白云国际机场,一身休闲的短打扮,一身轻松。跟在他身边的不是八一乒乓球队的队员,而是自己的爱人和儿子。没有别人,这是属于他们的悠长假期。
一个月前,第十一届全运会乒乓球比赛开赛在即,也是王涛最煎熬的时候。八一体工大队给他下了“死命令”,为保一枚金牌。实际上,为了这个目标,他早已做好了准备。
自2005年任八一乒乓男队主教练以来,王涛没休过一个干部假。每天朝7晚7的日子让他无暇陪伴家人。常年劳顿奔波让他“快扛不住了”。比赛前,他就做出了打算:全运会拿完金牌就地解散,先歇一个月再说。如果拿不到金牌,回来继续练!
10月3日,解放军队带着男团、男单、混双三块金牌满载而归,超额完成了“任务”,所有人乐开了花。王涛长舒了口气,他终于可以好好歇歇了。
所有看过比赛的人都知道,这三块金牌来得多么不易,甚至颇具戏剧性,尤其男团。时隔八年,解放军队夺回了这块分量最重的金牌,也完成了男团在全运会历史上的第五次登顶。10月15日,在深圳度假的王涛回忆起几天前男团赛场的一幕幕,在电话里对记者说了四个字:死里逃生。
1/4决赛 VS 上海队
9月26日白天,解放军队男队的教练和队员们如前几日一样,吃饭、开准备会、训练、休息。每天的日程安排由王涛决定,他是解放军男队的主教练,也是领队。
此次解放军男队阵容强大:王皓、张继科、雷振华。雷振华是从辽宁交换来的队员,上届全运会一结束,他就到了解放军队。他的加入改变了解放军队王皓一人独撑的局面。2006年全国锦标赛,解放军队重夺阔别十年的男团冠军,雷振华功不可没。张继科上届全运会还代表山东,2007年解放军队用8曹臻换来了他,他的加盟进一步壮大了解放军男队的实力。2007、2008全国锦标赛,解放军队连夺男团冠军。
此外,小队员尹航、李木桥也在团体名单之列。能参加团体比赛,他们想都没想过。虽然此行的主要任务很可能只是陪练和“感受一下全运会的气氛”,但进入男团之列的意义遠非如此。感到意外的还有没进入团体阵容的李陟和徐克,这两个“元老级”队员在团体名单宣布之后哭了。
十一届全运会,解放军男队来了10人,其中教练员4人。再加上女队8人和两名队医,共计24人的阵容是历届全运会最庞大的一次。
所有这些安排都是出自王涛的想法,为了重塑解放军队的辉煌,为了解放军队的明天,他下了血本。
在前几日的男团小组赛上,解放军队轻松过关。除了三号雷振华在对四川队时2比3输给了王建军,其他人再无败绩。对新疆队时,王涛第一次起用“板凳”队员尹航,而让张继科担当第一主力,雷振华打二号。
26日晚,男团1/4决赛准时打响。
解放军队迎来了开赛以来第一个劲敵——上海队。上海队由王励勤领衔,辅以许昕和尚坤。解放军队的阵容是王皓、张继科和雷振华。两支队伍的夺冠呼声都很高,比赛也自然被安排在了中心场地进行。
在观众大声的呐喊助威中,王皓与许昕站在了球台前。戏剧性的一幕从这一刻起便开始上演。
经过五局苦战,王皓2比3负于小将许昕,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。王皓走出场地,神情略显恍惚。
过后王涛这样说:“许昕和王皓打没什么包袱,有压力的是王皓。他不能输给许昕,输了后面就比较难打。”果然,6天后的单打半决赛,王皓胜了许昕。“今天输了,明天赢了,说明不是从技术上占下风,而是心态。”王涛说。
第二盘,张继科迎战王励勤。上场前张继科暗自嘀咕:“这球不好打。”果然,一场苦战,张继科最终2:3不敵王励勤。“张继科打王励勤还是有点怕,其实他在场上发挥得不错,就是信心比王励勤差一点。再加上第一盘王皓一输,他的压力确实非常大。”王涛说。
0比2,解放军队被逼到了绝路上。三号雷振华成为全队最后的希望。
关键时刻,在同尚坤的比赛中,雷振华3比1赢得穏穏当当,为解放军的翻盘带来了可能。
第四盘,再度上阵的王皓气势如虹,以3比0完胜王励勤,将总比分扳为2比2。
此刻,所有压力都压在了张继科身上。上场前,王皓在张继科耳边低语:“放开了打!”
张继科和许昕,同为国家队队友,同是新生代的尖子。一场“青春对决”点燃了全场观众的热情。张继科开局不错,11:6先下一局。聪明的许昕第二局及时调整战术,前三板发挥得淋漓尽致,以11:1还以颜色,张继科则与第一局判若两人。
关键的第三局,张继科豁出去了,在相持中找到了自信。7:8时扣丢一个高球,连评论员蔡猛都“哎呀”一声。王皓刚欠起来的身子又坐了下去,一丝紧张在王涛脸上一闪而过。而张继科似乎并未受到影响,穏扎穏打,连得4分,拿下了关键的第三局。
第四局张继科打得流畅,气势十足,每胜一球,必振臂高呼。场外,王涛、荆雨德、范长茂、雷振华、王皓一字排开而坐,身体和情绪随着每球的胜负起起伏伏。
11:7,张继科以一计漂亮的撇拉结束了整场比赛。张继科半蹲的身体顺势转成了一个圈,手指看台,全场雀跃欢呼。解放军队打了漂亮的翻身仗!
走出场地时,张继科的脸上恢复了平静。在混合采访区,山东媒体围住了青岛本土选手张继科。
“作为决胜盘出战的选手,压力大吗?”
“我跟许昕的以往战绩还是我赢多输少,所以这场比赛我发挥得比较充分。第三局7:9落后能赢下来,确实在思想上有一个很大的转变。”张继科脸上还挂着汗珠。
“在自己家乡比赛,会受到影响吗?”
“这次在青岛比赛,很多亲友过来看,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。”这是张继科抵达青岛的第四天,全心投入比赛的他还没回家过一次。
在场上一直情绪亢奋的王皓说:“这场比赛,雷振华的功劳最大,他顶住了压力赢得比赛,为球队提升了气势,我们才在后面一点点打了出来。他为我们留住了胜利的希望。”
无论是一名队员,还是一支队伍,在大赛中前面走得太顺,并不是一件好事。上海队给解放军队敲了一记警钟。与上海队的交战,虽然让解放军队很不适应,但并非没有准备。“赛前我们针对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做了详细的准备,也想到了0比2落后的情况。”王涛长舒了一口气:“经历了这次生死大战,我想我们的队伍会慢慢融进去了。”
决赛VS广东队
9月28日晚,第十一届全运会乒乓球赛场迎来了第一轮高潮——男团决赛,解放军队对阵广东队。青岛“钻石”体育场内的观众明显多了起来,看台上,一个白衣白裤的海军“方阵”引人注目,他们是解放军队请来的亲友团,济南军区的海军官兵。
广东队的排阵较之前有了变化,作为客队,马琳出任第二单打,张超则为第一单打。从排阵上看,第一盘马琳对王皓,第二盘张超对张继科,广东队必须都取得胜利,才有可能赢下整场比赛,因为第三盘金义雄对雷振华和第四盘张超对王皓,广东队都是绝对的下风球。至于上来就让马琳碰王皓,广东队显然是想“先声夺人”给解放军队施加压力。看得出,广东队大有“搏一回”的姿态。
王涛看得很明白,决赛抽签时他也想要客队,让王皓第二个出场,但事已至此,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。双方运动员还没进入场地,现场广播便开始了“炒作”,称此战是世界顶级男乒比赛,而首盘王皓对马琳更是北京奥运会男单决赛的重演——
的确,从时间上看,王皓对马琳的首盘比赛打了50分钟,与北京奥运会男单决赛历时相同。轮精彩程度,甚至更具戏剧性,更加跌宕起伏。
一上场,王皓显得很兴奋,拼得很凶。相反,马琳变得沉默了许多。很快王皓占据主动,以11:4,11:5先胜两局。
从第三局开始,内行看出了马琳的变化。“在0比2落后的局面下,马琳放慢了比赛的节奏,他把比赛拖得很‘沉重’,甚至是有些‘拖泥带水’了。”刘国梁说。
“马琳前两局始终是在试探对手,从第三局开始他就调整了战术。一方面是发球,另一方面是球的长短。在对比赛的调节能力上马琳还是有自己的独到之处。”马琳和王皓的主管教练吴敬平说。
第四局王皓7:3领先,被马琳追至7:6,王涛叫了暂停,但王皓还是输了。“这正是马琳可怕的地方。”王涛说,“马琳在场上比王皓穏,他不怕王皓,能克制王皓的一些东西。场上虽然王皓领先,但是显得更慌。马琳一旦把对手缠住,对方便很难摆脱。”
决胜局,马琳变化得游刃有余,王皓跑得大口喘着粗气。
从0比2逆转为3比2,虽然小分算来没赢多少,但最后还是马琳赢了。
第二盘张继科和张超的对垒同样充满了戏剧性,比赛过程竟同上一场如出一辙,张继科在2比0领先的情况下被张超逆转。
“张继科和张超本来就不好打,加上王皓输了,对他压力也挺大。”王涛说。其实决胜局时,张继科在开局的优势仍然很大,5:0领先。5:3时,王涛叫了暂停,张继科对王涛摆了摆手。5:4,张继科又失一分,自己叫了暂停。
“5:3时他连输,我叫了暂停,但他可能觉得还没到叫的时候,其实我认为应该要暂停了。”王涛说。
暂停后再度上场,张继科发球抢攻得一分。王涛在场外点了点头,并用食指指了指头。接下来的两个球,张继科打得很清楚,很流畅。每胜一球,场边的王皓都起身握拳欢呼,表情严峻。8:4,胜利的天枰仿佛已向张继科倾斜。然而接下来的几个球,张继科突然变得保守起来,失误频频。从8:4到9:11,张继科只得了一分。
“8:4领先时,我想赢了,有几个球处理得确实急了。”张继科赛后反思道。
仿佛是1/4决赛的翻版,解放军队优势大比分0比2落后。全运会男团冠军,他们已经等了4年,没有退路,只有赢下去。
雷振华再演单骑救主的角色。第一局赛点时出现了一个小插曲。雷振华11:10领先时,觉得金义雄双击,擅自放下球拍。但裁判并不这么认为,雷振华白白丢了一分。所幸他没有受到这一球的影响,14:12,拿下了第一局。
接下来的比赛,雷振华一鼓作气,以11:4,11:5战胜金义雄。
第四盘王皓碰张超,实力占优的王皓以3比1轻取张超。
焦点再次聚集在张继科身上。这次他的对手是马琳。
“张继科最后一盘和马琳打,可能外行一看,都说完了完了。但内行一看就知道,张继科并不下风。”王涛对张继科抱有信心。确实,张继科不怵马琳,在2008年全国锦标赛上张继科战胜过马琳,2009年乒超联赛,张继科有很多次战胜马琳的记录。
果然,第一局张继科战术运用得当,以11:4先下一城。第二局马琳以相同比分扳回一局。但这并未影响张继科的场上状态。第三局他仍然穏扎穏打。打到4:4时,张继科在几度被动的情况下艰难拿下一分,全场沸腾了。“这是乒乓球历史上经典的一球,是悬念丛生的一球。”电视转播的蔡猛难掩激动之情。这个球明显涨了张继科的士气,11:6干净利索地拿下了第三局。“张继科知道马琳怕什么,战术运用得很好,打得特别穏定,相反马琳比较慌。”王涛说。
“打得好,坚持住!”局间休息时,王涛拍着张继科的肩膀,这样鼓励他。然而以“落后逆转,死缠烂打”出名的马琳并不会就这样罢休。关键的第四局,马琳开始调整节奏和战术。两人不断出现平局。6:7时,马琳叫暂停,却并未扭转败局。9:7,张继科与马琳的多板相持中打出了一个超级球。全场再次沸腾。
9:8时,王涛叫了暂停。出人意料的是,张继科没有任何反应。难道他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次自己拿主意?就在马琳抛球的一瞬间,张继科向裁判做了个手势,走下场地。这一举动给王涛弄得一愣,“过后他说这也是想干扰一下对方,是一种战术。这小子比较有主意。”
再度上场的马琳拿球刚要发,看台上传来一声:“张继科加油。”马琳随即转身晃了一圈,全场哄声一片。马琳发球抢攻失误,张继科拿到赛点。全场再次沸腾。解放军队的教练和队员们全都站了起来。王皓不能自持地拼命挥动着双臂。
11:8!张继科赢了最后一分后,激动地躺倒在地,王涛、雷振华、王皓兴奋地跑到场地中,拥抱、击掌,四个男人头碰着头,抱成一团。现场响起了乐坛传奇,皇后乐队“We are the champions”的旋律。随即他们向看台敬军礼,用军人特有的方式向现场的海军拉拉队,向电视前关注他们的战友,向支持他们的球迷表示最崇高的敬意。
这场历时3小时15分钟的比赛被蔡振华副局长称为“全运会历史上水平最高的一次男团决赛。”正如王涛说的:“这样的金牌分量才够重。”在他心中,无论是“真正成熟”的王皓,还是“小将挑大梁”的张继科,亦或是“头号功臣”雷振华,都是最棒的。“因为他们不光体现了一个运动员的素质,更显军人本色。在他们身上,我看到了解放军的战斗力,荣誉感和使命感,即使我们在0比2落后时,我仍然对他们充满信心。”
赛后张继科和王涛都透露了一个细节。“比赛一完,第一个压我的肯定是王皓,他一压我都喘不上气了。”张继科说。
王涛说:“决赛前,张继科就开始练习敬军礼,还挺标准。”
29日零点,钻石体育馆的人群渐渐散去。球馆外,球迷认出了雷振华,他正在前往与队友聚餐庆功的路上。而这时,张继科也终于回到青岛家中,和家人团聚在一起。
现在,解放军队的队员们多数回到了国家队集中训练。王涛和其他教练员还有小队员则放了假。再过些日子,王涛会带着队伍下连队20天。下连队军训,是八一队每年的“保留节目”。
王涛说:“放完假了,该收收心了。”
对这支“铁军”来说,在通往荣誉的道路上,永无止境。